本文原载于2019年6月4日FT中文网
安倍应对川普单边主义的艺术
邢予青
日本国立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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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总统川普揣着105架F35隐形战机的采购合同，高兴的从日本返回了美国。日本送给川普的这张大礼单大约价值100亿美元。川普这次对日本的访问，不仅收获颇丰，也出尽了风头。他是第一位受日本令和时代天皇接见的外国首脑；也是第一位给有日本国技之称的相扑横纲，颁发总统奖杯的外国领导人。
安倍政府精心安排这次国事访问，让川普心满意足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希望川普在日本汽车出口这件事上，网开一面，不要对日本汽车挥舞关税大棒。汽车是日本经济最重要的支柱。日本每年向美国出口大约170万辆汽车，美国是日本最大的海外市场。依赖外需的日本经济，是无法经受川普政府对日本汽车的任何制裁行动。
与中国一样，日本也是川普为了实现“美国第一”的单边主义的受害者。川普上任的第一天，就大笔一挥退出了TPP。在过去亚太经济一体化的过程中，中日两国一直暗中较劲竞争地区领导权。安倍政府曾把TPP看作是日本领导亚太地区经济一体化的契机，并希望TPP成为21世纪高水平自由贸易区的模版。TPP也被写进了“安倍经济学”，是“安倍经济学”第三之箭–构造改革的重要部分。川普退出TPP的决定，对安倍政府是一沉重大打击，甚至让一些日本政客担心日本安全基石—日美同盟的可靠性。
川普在竞选总统时，多次表示要退出TPP。在他赢得总统大选后，为了挽救TPP，日本首相安倍不惜屈尊，在川普正式就任美国总统之前，亲自到川普在纽约的家里拜访。但是，安倍的到访并没有让川普回心转意留在TPP的群里。川普正式就任总统后，以“美国第一”为理念，开始了修改与所有贸易伙伴的“不公平贸易“规则的进程，TPP第一个中枪倒下。
2017年美国对日本的货物贸易逆差为600亿美元。每当川普谈起贸易赤字和他认为的不公平贸易规则时，日美之间汽车贸易的不平衡，就会被拿来说事。恢复美国汽车制造业昔日的辉煌，也许是川普的一个梦想。他去年命令美国商务部对汽车和零部件进口，是否威胁美国“国家安全”进行调查。如果结论是肯定的，川普将以维护“国家安“为名，对汽车和零部件进口征收关税。作为对美汽车出口第一大国，日本将面临被制裁的危险。
在日本国内，安倍是一个非常强势和有主见的首相。日本反对派经常批评目前的日本政局是“安倍一人独大”。然而，面对川普咄咄逼人的现状，安倍政府并没有摆出要打贸易战的强硬姿态，而是放下身段，采取解释再解释的策略。希望川普改变对日美贸易不平衡的“错误”理解。川普说日本有贸易壁垒阻止美国车进入日本市场，日本政府就向川普解释日本对美国汽车关税是零，比美国的2.5%还低，也不借机嘲笑美国车质量不好，让川普没有面子。川普说美国满街跑的都是日本车，这不公平；日本政府就指出大部分美国街上的日本车，都是在美国造的，为美国就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川普抱怨600亿美元的赤字不可接受，日本就琢磨扩大对美军购，趁这次川普来访，一下就开出了采购105架F35的大单。
尽管日本的一些学者对于川普咄咄逼人的态度颇有微词，日本媒体也没有开启舆论战，公开批驳川普政府的“霸凌”行为；日本国有电视台NHK，更没有播放山本五十六联合舰队攻击珍珠港的画面，来煽动日本社会的反美情绪。
但是，安倍政府并非仅仅被动的向川普政府解释日本对贸易不平衡的观点。为了应对川普单边主义的潜在威胁，安倍政府积极推进与其他国家的贸易自由化，在美国退出TPP后主动担当推进TPP-11的推手。日本加入TPP是民主党的野田政府决定的。有意思的是，安倍领导的自民党在野的时候，把反对TPP作为竞选纲领之一。反对开放日本农产品市场的农户，成为了安倍自民党坚定的支持者。借助日本农户的支持，日本自民党重新夺回了政权。然而，为了实现TPP-11，安倍政府却背叛了投票支持自己的日本农民，在被日本农民称为“圣域”的大米，小麦，牛肉，奶制品等领域做出了开放市场的让步，最终促成了没有美国的TPP-11。
没有美国的TPP-11，在经济总量和贸易规模上缩水了许多。为了弥补TPP-11规模相对较小的缺陷，安倍政府又突然加快了和欧盟自由贸易区的谈判。为了打破已经谈了5年多还没结果的日本欧盟EPA的僵局，日本政府果断的以大幅开放本国农产品市场牺牲日本农民利益为条件，换来了欧盟对日本开放汽车和其他工业产品市场的结果。日本和欧盟EPA已经从2019年2月开始生效，催生了一个涵盖6亿人口和全球40%贸易量的最大自由贸易区。
显然，TPP-11和日本欧盟EPA是安倍政府对抗川普单边主义的行动，也是日本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日美贸易摩擦影响的对冲。现在安倍政府一手举着TPP-11，一手握着日本欧盟EPA，俨然一副继续推进全球化，维护多边主义的旗手。利用TPP-11和日本欧盟EPA，向欧盟，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开放日本农产品市场，对日本市场上的美国农产品形成了压力，增加了日本和美国进行双边贸易谈判的信心。有日本学者表示，TPP-11或者日欧EPA对农业产品的开放程度，是日本在双边贸易谈判时可以给美国许诺的底线。
川普这次访问日本前，美国政府决定把对日本汽车进行惩罚的行动推迟6个月。日本也投桃报李，宣布全面放开美国牛肉进入日本市场，不再禁止年龄超过30个月以上牛肉的进口。笔者认为，美国推迟对日本汽车施加关税的行动，是为了在与中国的贸易战中，避免多面作战并且拉拢日本。面对与美国的贸易冲突，中国也向日本生出了橄榄枝。去年10月在执政5年后，安倍终于实现了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愿望，曾经冷却的中日关系也开始回暖。
显然，日本安倍政府应对川普单边主义灵活低调的艺术，不仅避免了与美国的直接对抗，也让日本成为中美贸易战中的赢家。